第五章
东方非的背影被夕辉照着十分蒙胧,与奢华夜景融为一体。这几天宫园生活全是百姓血汗堆砌出来的。东方非带她来,是让她看清所谓太平盛世,全是假象吗?
凤一郎平静地目送她,等到她消失在转角里,才允许自己露出不快的情绪来。
东方非闻言,兴趣昂然地等待下文。
江兴布政使脸色微变。她尽收眼底,坦承道:“我一点也不喜欢。”
顿时,她全身僵硬起来。
“嗯?”
东方非注意到她精神奕奕,笑容爽朗,眉目之间又恢复那英挺的正气,完全不像在地牢里那样灰心丧志,现在的阮冬故,才值得他一口一口的品尝。
阮冬故暗松口气。哪知,东方非接着道:
“失礼了,阮……怀真。”青衣轻声道。
“我……我无罪开释了啊。”她微笑。官场多年,她的脸皮已经厚到刀子都砍不动了,这也算是好事吧。
这间官园,是先皇时期花了两年多打造完成,专供京官路过办事招待等用的,皇朝共有十三布政司,也就是说天下共有十三座官园。
她就算对情爱还在学习中,也知道这种咬法含着什么意味。
她退出几十步外,直到听不见东方非说话了,才转身看向那灯火辉煌处。
“青衣兄,你该在东方兄身边保护他的。”她轻声道。
“这把扇乃故人所送。扇骨是普通木头,扇面素白,间有染墨,此扇在小人生命中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,没有它,万万没有今天的小人。它让我时刻警惕自身,腰可以曲至地,双手可以摊开收礼,但为何收礼、为何曲身此生绝不能忘。”
算了,她还是默背书吧。虽然她已经不用再背书,但心烦意乱时,总是想背书安定情绪,这早成她的习惯了。
原来,有未婚夫的滋味就是这样啊,心头因他处处为她设想而柔软,她没有尝过这种奇异的滋味,一时间忍不住细细品尝。
东方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嘴角逐渐勾起,心情不但太好,而且眸光异样炙热。他挥了挥手,掩饰饥渴的表情,道:
江兴布政司、江兴布政司……啊,她想起来了!
各个亲随负责不同的杂事,她专负责采买大老爷馈赠给其他官员的礼物,尤其是送京官的礼,更为重要。
青衣在侧,前后黑衣武士十名左右,阵仗似乎大了点。他排场大,她早已习惯,只是这一次不是华轿白马,而是功夫高强的随从。
她好歹在皇城户部做了几年,在新官上任前,绝不让无用的开销过大。
东方非早已习惯她把凤一郎捧得比天还高,也练就充耳不闻的能耐。他挑起漂亮的俊眉,笑道:“既然如此,妳还是要继续走妳的路了?”
“……妳想说什么?”
“我这人什么都不太聪明,就是这点,我比较厉害。再者,我有一郎哥在身边,他随时都能点醒我。”
她摊开在东方非面前,他却连碰也不碰。
“那把扇,放在县里家中。怀真十分珍惜,所以没有随身带着。”
江兴布政使不再理会她这小人物,连忙差人送上玉盒示好。
她哈哈大笑,随即怕轿外的人听见,连忙掩嘴小声道:
“我对东方兄,确实不会心跳加快,但是,我阮冬故从未想过其他的男人。”
唯谨没料到她的坦白,先是一怔,而后深锁眉头,道:
“连妳都不喜欢,我还能看得上眼吗?布政使,你送一个连亲随都嫌弃的扇子,是在侮辱本爵爷吗?”
阮冬故反应不慢,退了一步,垂首打恭道:
“妳想问什么?”
曾权倾一时的首辅这样宠一个小亲随,分明是故意损她的名声……她不能想坏,既然已经预定夫妻名份,东方非当然不会故意害她。
“……东方兄的心跳好像是快了点。”他这个恶习还是不改,动不动就爱她测他的心跳,而且,这样咬她……
“妳有话直说,我也不会怪妳。”
“是。”有点咬牙切齿。
青衣考虑一会儿,低声道:“我家主人在京师时,很少参加这种宴会。小姐应该知道我家主人向来顺心而为,他要的,不是绫罗绸缎,也不是美人成群。”
她一向粗线条,不会排斥他的碰触,说道:
她要动的脑可多了。程大的案子不知有个结果了没?大内高手的目的到底何在?还有那令她不舒服的江兴正二品布政使……
阮冬故暗自一惊,偷偷扫过四周随从的神色。青衣照例面无表情,四周高强武士则掩不住异样的眼神。
她连忙低叫:“东方兄!”
东方非早知道她对他的情意淡薄,他才将之视为最大挑战,但老是听见这种话,他内心也会不耐。
那么,这些大内高手,果然是皇上派来监视东方非,而非保护他的?
“并非怀真不喜欢,而是怀真没有用扇的习惯。况且,怀真已有一把扇了。”
“腊肉?”东方非微怔。官员送来的厚礼,他不曾打开过,直接让青衣转送。千年人蔘是京师百年药铺要送进宫的,共计三支,他离京时威胁利诱硬是购进一支,他混在厚礼中给她,她却只对毫无价值的腊肉再三回味?
“怀真,这真是把好扇吗?”
其中江兴布政司里,全是老国丈的得意门生兼心腹远亲,最为难缠,甚至提刑按察使司、都指挥使司里都还残留老国丈的人马,新皇要收服,恐怕得费点功夫。
正在欣赏歌位舞姿的东方非,头也不回地笑道:
“无所谓啦。东方兄不在意,我也不会在意。男人嘛,有几个红粉知己不意外,你尽量让人投怀送抱吧。”语毕,正要起身,东方非发怒地抓住她的手臂。
阮冬故被他露骨饥渴的眼神看得冷汗直流,正要开口,他却硬生生地将视线转开,拂袖要出轿。
东方非只是笑声连连,不为自己辩解,反而说道:
“是腊肉啊,不然还会是什么?”她笑:“东方兄,你老摸着我的脸,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么?”
“怀真,听说妳这两天病了,要妳来陪本爵爷游玩,本爵爷还真有点负疚呢。”带着几分恶作剧的笑声,自轿内传出。
她微侧脸,正好对上他迷恋的眼神。他一身紫黑长袍,质料上等,黑发如丝披在身后,与衣色融为一体;他神色贪婪,但却看不出对官场有任何眷恋,那也就是说现在他这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迷恋……是针对她?忽然间,她有点毛毛的。
“江兴布政使,本爵爷身无正官之职,但蒙皇上恩宠,破例赐我爵位,我都没有开口,你倒抢起这惩罚人的权利,怎么?你跟我有仇?”东方非懒洋洋地说道。语气轻柔,听不出怒意,也难揣他的心意。
他在防谁?
东方非不看扇,反而看向她,有趣笑道:
“如果东方爵爷不幸走了呢?”
“我都不嫌不方便了,妳嫌什么?还是妳一个小小亲随,瞧我不起?”
阮冬故搔搔发,轻笑道:
她低声爽快地笑:“东方兄,我没别的意思。我只是想说,你我私订终身后,我内心一直有你,只是跟你的心跳如鼓不一样。多谢你让青衣以送礼之名,前来探我,你不用太歉疚,只要你以后下手,想想无辜百姓就跟我一样,也是有亲人在担心,冬故就感激不尽了。”
她不及细想,也要钻出轿。此时青衣放下轿帘,阻挡了她的动作,接着是东方非的声音响起——
她跑过豆腐铺时,看见一郎哥正好送客人出巷口。
她不得不卡啊。
“怀真不是故意……”
他多看了她一眼,随即走回东方非的身边。
这些馈赠招待等开支,全由县内户部支出,虚报在其它帐本上,新官上任必须视若无赌,因为这就是官场的陋规常例。
“我现在是亲随,当然要奉命行事。一郎哥你也知道县太爷就要卸任了,他要不满辞掉我这个亲随,我可是会不甘心的。”
心绪乱成一团,她试图从中剥丝抽茧,眼角却瞥到轿外的东方非。
这念头从她心头一闪而逝,就看见青衣上前,提醒她:
从轿窗的薄纱往外看去,正好看见他被地方官员团团围住。东方非辞官后,仍蒙受皇上各种恩宠,官员们以为他迟早会重返朝堂,当然要巴结。
“官字两个口,上口奉承,下口吃钱,这就是官啊,妳还看不透吗?”
“这有趣了。妳也会有舍不下的身外物?”
她不动声色,取过扇子。扇骨果然是以质地上佳的玉石磨制,夏天摸起来凉爽无比。官啊……这种官,做得多威风,这把扇,是花了多少百姓钱?
“东方兄,改天你来宅里用饭,家里还有半条,配起饭来太好吃了。”好吃到,一郎哥把最后一碗饭让给她,她还意犹未尽。
依她推想,东方非是怕这些地方官员曾见过阮东潜,不过,是他多虑了,当日一郎哥确认江兴一带官员从未跟阮东潜有过接触,才允她扮回男装的。
“青衣兄!”她忽地叫住他:“你是东方爵爷的亲信,你可曾想过背叛他?”
离她较近的武士,因此多看她几眼,她全然没注意,同时思考着许多事情,最后,这些问题全化为最主要的一个——
唯谨闻言,冷笑:
“冬故,妳还是一样不解风情,教我又是心喜又是恼火啊。”见她神色有些迷惑,他拉着她的小手,移到他的心口上。
东方非不知该赞美她的聪明,还是该笑她有点傻。
一郎哥言下之意,是要她在女扮男装时,严守官位尊卑,以防教有心人看穿一切。这点道理她是明白的。
“东方兄,你让一名小亲随跟你同坐一轿,传出去,会有损你名声的。”
“怀真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突地,有个不客气的声音出现。
“还好。”
“冬故?”他语气诱惑又动人。
“妳认为是公职在身,他可是假公济私。”他喃道。
她抄近路,才拐了个弯,就看见轿子已停在东方府前。
她瞪着他的背面半晌,才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,跪坐下来。
唉,这宴会千万不要是鸿门宴,刘邦有多智张良相助以脱身,东方非的身边只有她这个力大无穷的阮冬故而已!
“游园?”她呆了呆。
“爵爷,这恐怕不太方便吧?”他在恶整她吧!
阮冬故闻言,立即抬头往那布政使看去。江兴布政司,下辖十三府七十二县,乐知县也在其中。眼前这人约四十出头,外表颇为木讷,但拜一郎哥教导,她从他的双眼看见了深沉的心机。
她一头雾水,道:
“妳拿来配饭?”
“冬故,我真爱妳这样瞧我。”东方非开口,语气带点令人意乱情迷的暧昧。
“尔俸尔禄,民膏民脂,下民易虐,上天难欺。”她十岁背的,如今深刻体会了。
才刚黄昏,四周已点起排排挂灯,其中甚至还有宫中的丝料灯。
东方非瞇眼,冷笑:“连妳对妳的两位义兄投怀送抱,我都可以视若无睹了,岂会在意这种小事?”那语气有点怒有点酸。
东方非连理都没理会,只专注在阮冬故身上。他撇唇哼声道:
她抱拳笑道:“唯谨兄,早安啊。”
掌心来回爱抚她娇艳的颊面,他多想念她啊,多想念她啊!想得夜不成眠呢!
她是亲随,地位形同青衣。这三天,他在狂欢作乐,她跟青衣就守在他的背后,随时得为他效命——好比代他喝酒,或者拿湿巾给他擦脸等等。
“我现在很好,只是前两天可能太累了,一时想不开而已。现在,我全好了,没事了。”
“这可不成。如果妳中途倒下了,岂不扫了本爵爷的兴致?这样吧,今天就特地通融,允妳跟我同坐一轿吧。”
“妳何时看过我在乎这种东西了?”视线扫过她纤细的腰身,他笑道:“倒是妳,瞧妳瘦成这样,被妳崇拜上天的义兄没有为妳好好调理一番吗?”
“东方爵爷的命令,谁敢不听?怀真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语毕,钻进轿里。反正她只是一介小人物,再怎么传难听,也比不过他这个大爵爷。
“不,下官不敢。”
他挑眉:“昨日我早早遣妳下去,妳不是去厨房跟下人吃饭了吗?”
“……”她摇头叹息。
她笑着点头,跟他挥手再见。
“不曾。”
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啊,冬故。”
“等等,怀真。”他叫住她,压低声音提醒:“妳记得。在外头,他是东方爵爷,不是其他人。”
她眼明手快,立即挥开,其力道之大,一并掀了桌上美酒。她愣了下,不知自己为何有此动作,连忙急声道:“东方兄,你没事吧。”
“妳怎么了?认识江兴布政使?”
“……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……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……”朗朗清声,干净又悦耳,与背后远处靡然的乐音格格不入。
青衣瞪着她。
这笑,分明是针对她的。
不,官字两个口,是为了替更多百姓喉舌,她内心这么想,却没有跟他辩的打算,因为他都明白这些道理,只是喜欢随心所欲的做事而已。
这时就很希望一郎哥在身边了。唉,不成,事事都要靠一郎哥,她阮冬故未免太没志气了,她也是有脑的!
“我忘了。”
“不不,青衣兄,请别拿饭来。”她连忙阻止,低声说:“东方兄,我真的吃不下,以前在京师,我曾去过康亲王的夜宴,就那么一次,从此我不再去。”
歌舞还在表演,乐鼓也在演奏,但她就是觉得,官员们在密切注视这一头。
“不不,下官绝无此意。”他讨好地打开玉盒。“传闻大人扇不离身,下官四处寻觅,找了一把好扇。此扇以玉石为骨,千金之重,世上绝无第二把。”
“怀真,我家主人说,不用等他了。如果妳累了,就先行歇息吧。”青衣道。
他这句话等同承认,她不由得拢眉,道:
“妳这性子,真害惨了妳,是不?去去去,下去吃饭吧。”想了想,忽然又招她附耳过来,低笑:“冬故,妳这一走,妳这位是空着的,待会有女子霸住妳这位子,对我投怀送抱,妳心里可会不舒服?”
“当年一郎哥说难得回京一趟,能够拉拢京官关系最好。不求京官帮忙,只求别来阻碍治水工程,所以我硬着头皮去了,那样的山珍海味……我实在吃得很不舒服。”回家之后,她有三天食不下咽,总觉得自己吃了百姓的血泪。
“无罪?能在证据确凿下被判无罪,不正是前任首辅的功劳?”
她皱眉。“我只是个亲随,岂能跟爵爷平起平坐?”
说得这么干脆,分明是故意忘记。她向来不会对他真的气恼,只好摆了摆手,很无奈地说:“我去奉命陪东方非游园了,一郎哥,你继续忙吧。”
昨天青衣送礼来时,应该有转告一郎哥吧。怎么一郎哥连提也不提?众人的眼神羡慕又妒忌,但她一时顾不了许多,问清楚东方府在哪条街上,火速冲过去。
有誓约又如何?名份已定又如何?东方非依旧故我。他哪是为她着想?他根本是闲着无聊,故意藉此毁她名声吧!
但现在,东方非却来了。他来,所求为何?她寻思,但一时毫无头绪。
“是小妹身子没有用,被牢里湿气影响了。”她不介意地笑着,在狭小的空间里,抱拳感谢:“多谢东方兄的礼,今早一郎哥就用它为我补身呢。”
“不……改天到我那里吃腊肉,不必急在一时。”见他瞪着她,她只好再道:“刚才我话还没有说完呢,你有你的心跳如鼓,我也有我的方式。东方兄,你离京以来,一直带着那些武士?”
东方非别具深意地看她一眼,撢了撢身上的水酒,眼角眉梢都是满意快活,他正要开口,忽地听见有人大喝道:
他绝不会失控地抓她到面前吃掉,他要她自动爬到他的嘴边,任他尽情享用。扑通扑通,手筋毕露,竭力控制自己如狼般的兽|性渴望。
她认命了。反正他就是喜欢戏弄她就是了。
他注视她良久,不热不冷地说:
“刘师爷,大老爷在哪儿?今儿个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?”如果用不着,她就上县府里的户部帮忙好了。
她记得,户部尚书曾说过,东方非跟老国丈的人马势力,遍布各地方基层,每到了户部收各地钱粮时,总是头痛不已。东方非还好,如果遇见他心情愉快,随意下个命令,地方人马就不敢造次,但老国丈的人马就麻烦了……
她摇头,答道:“小人不识。”
轿子在此时停下。青衣在轿窗旁低喊:“爷,到幸得官园了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轻声道:“你的厚爱,我铭记在心。东方兄,当日你对我一见钟情,小妹受宠若惊。但你每次见到我就心跳加快,这样……对身体也不太好。”
东方非随意看了一眼,道:“怀真,呈上来。”
“东方兄……东方爵爷,以往你在京中,想必时常以此为乐吧?”饮酒狂欢,朝夕不分。
路过药铺时,她想起昨天的人蔘。以往县令送礼,她鲜少采买珍贵药材,因为药铺得外调,这一调劳民伤财又运送太慢,到底谁知道东方非将在此定居,事先调来人蔘?有这个能力,却只调几十两的人蔘,似乎又不太对劲。
“……早啊,怀真。”前几天指证她的书吏、刑名师爷等装作无事回应。
“既然是把好扇,妳喜欢就收下吧。”
她才在他身边坐稳,就听见他命令道:
“爵爷,您是要我为您剔鱼刺吗?”抬眸微睇向他。这男人,狂欢三天,面容依旧,连点倦意浮肿都没有,是太习惯这样的生活,还是太懂得保养?
“妳就算走慢,他也不会降罪的。”
“你真有胆子。今天一早,你被遣去陪东方爵爷游园,现在还站在这里,是认定他不会降罪给你吗?”
“这浑小子没坐过轿,差点吐了本爵爷的一身。今天我心情特别好,青衣,把轿子抬进宫园去,叫他洗个脸清醒一下。”
她沉吟着,一路向厨房走去,注意到那些随身武士守在东方非附近,摆明要让众人知道他时刻被保护着。真是保护吗?
她一怔,循着他兴致勃勃的视线,移向舞艳四座的歌伎。接着,她又缓缓转向期待万分的东方非。
“妳干脆直说了吧。在我名下撤的官、办的罪,影响的案子小至贪污,大至新皇登基,只要有人想报仇,现在正是好机会。我不带着大内高手,只怕我活不到年底了。”他讽道。
“是怀真失礼,请大人见谅。”
“就坐在我身边,一块挤吧,还不快过来?”
她偏头凝思,看见青衣还站在原地,连忙抱拳:“多谢青衣兄。”
那一头,东方非彷佛猜到轿内的未婚妻正在看他,他忽地绽出一抹无比狡狯又邪恶得意的笑容来。
是保护他,还是监视他?
“怎么?妳要我现在就一口吃了妳吗?”
“唯谨兄说得是。全仗东方……爵爷的功劳,小弟才能站在这里。”
“照妳这种说法,天下人都能得到妳的情意了,我可不稀罕。什么时候妳把我看得比妳一郎哥还重要,再来告诉我吧。”语毕,头也不回地出轿。
东方非哈哈大笑道:
他放掉她的手,懒洋洋地倚在轿的另一头,冷淡声道:
“东方兄,无论如何,我不会弃你于不顾,这就是我表达情意的方式。”
东方非哼声道:“既然妳知道自己的身份,我叫妳做什么妳不做,岂不是不将本爵爷放在眼里?青衣,别去搬了。”
“怀真。”
她学会控制力道十多年了,刚才,为什么她会突然失控甩开东方非呢?
“青衣兄,下回你不必躲在外头,直接进来,还可以一块用饭呢。”
这根本是酒林肉池……好吧,还不到那地步,但朝歌夜弦、夜酒狂欢,日至正午才起,天亮才睡,官不去为民做事,在这里猛拍一个爵爷的马屁,一连三天下来,用在这座幸得官园的金额,已经够她活到死还有剩了。
“那些武士是大内高手?”
凤宁豆腐铺已经花尽他们一身积蓄。一郎哥负责家计,以米饭为重,菜色次之,每个月能吃上两次肉类,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了。
“妳下去吃饭吧。青衣,把玉盒收起来。我这把扇用久了,还真有感情……”
“你是说老国丈是我害死的?布政使,你罗织的罪名可大了,我不敢担啊。”
她微笑接过,道:“多谢青衣兄。”
她回过神,立即定到轿前,作揖朗声道:
阮冬故明知他在恶整她,她也不生气,道:
“爵爷,小人是奉命陪侍在侧的怀真。”
“大胆!”
不管了,她干脆摊开来说:
“是啊,长乐街长乐腊肉店的腊肉非常美味,一郎哥一盘葱炒腊肉,不必再上其它菜,就够配饭吃了。”光想起那滋味,就不自觉地抹抹嘴角,嘴里口水直流。
东方非兴趣更浓,问道:
她也没有针对当日发生的事破口大骂,开朗笑道:
“青衣,去搬长桌子过来。怀真,妳也饿了吧,过来一块吃。”
东方非买下的宅子,是前任官员的故宅,位居乐知县次要的街上。环围在宅子的矮屋,只准住不准经商,街上往来冷清,是县里地价颇高但并不热闹的地区。
她瞟向青衣,后者立即心虚撇开视线。她很大方笑道:
她回神,看见青衣拿着八角琉璃灯走来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那天她当十三岁小孩抱着两位义兄,他也能知道?
她的牙咬得好痛啊!
东方非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,凤眸有几不可见的赞许。
是她错了。
她很想问个详细,但轿外有众多官员在等候,她也只有容后找机会了。
因为她曾在京师住过,十分熟悉京官间的馈赠。她心知其他亲随眼红,这个位子等于是可以多捞点油水,偏她卡得紧紧的。
她敲敲头,希望老天爷多赐点智慧进来。
“还有,东方非游园恐怕不简单,江兴一带的地方官员必争相巴结,其中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,妳自己千万小心。”他暗示道。
“青衣,可以起轿了。”
心头一跳,他握紧扇柄,暗自克制自己。
“我只能看出这些人功夫高强,连怀宁力拚,也难以同时力敌这些武士。这样的高手怕是宫中才有。你惹祸上身了吗?”
“青衣,去盛碗饭来,这里有好酒好菜,能让妳配饭吃。”
“大家早啊!”很有精神的早安声,在乐知县府里爽快地响起。
他抬眼瞧见她,神态自若地笑着:“怀真,早啊。”
“巡抚偕同江兴布政使司,知府、三县县令拜见东方爵爷。”轿外恭声一片。
“我家主人要我将琉璃灯交给妳。天要黑了,虽然主要道路都点起灯来,但妳拿着灯,总是安全点。”
“如果妳心里有其他男人,那我倒想看看,对方是何等人才,竟然能让妳这个阮冬故放进心上。”
“冬故啊冬故,官员卸任后需要高手保护的,不止乐知县县令一人,皇朝内的官员无一例外,当然也包括我啊。”
阮冬故想了想,承认他说得有理,但她总觉不对劲。据说能派遣大内高手的,只有皇上跟在首辅之位上的东方非,现在他辞官了,不再有这权利指使这些大内高手,那这些武士会出现,全是皇上派来的了?
再耗下去,只会让人起疑,她也很干脆,说道:
“怀真,我家主人等妳很久了。”
“来人啊,把这狗奴才押下去!”
“爵爷,树倒猢猡散。昔日恩情,也有还完的一天,国丈爷的死,是他不识抬举,胆敢跟爵爷作对……”
他内疚?他内疚?人没死,他内疚什么?他根本不当回事,又听她柔声道:
阮冬故一怔,但不动声色,任由轿身移动。虽然她没有一郎哥的天生智慧,但好歹这些年来她潜移默化,多少有点应对本事。
“怎会不敢呢?你跟我本就有仇。说起来,老国丈是你的恩师,他生前与我又是死对头,你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刘师爷插嘴:“前任首辅向大老爷讨人,要你伺候他上县郊那座‘幸得官园’,顺道为他介绍乐知县。现在你早该在东方府了,来县府做什么?”
东方非闻言,不但没有喜悦,反而冷笑数声:
“难怪妳今天气色不错,原来我也有功劳。”他的声音轻滑中带丝忍耐。
“托东方爵爷的福,怀真现在身强体壮,就算徒步走完整县都不是问题呢。”
她吞了吞口水,当作没有听见,提醒他道:
轿内的男人早就预料她的答复,懒洋洋地接道:
“一郎哥,你没告诉我,东方非下令要怀真陪他游园啊。”她停步,恼道。
她盯着他,清声答道:
她身为亲随,每天奉命陪在东方非身边,不得不看见他享尽尊贵奢华,而这样的奢宴,全是民脂民膏堆砌出来的。她抿了抿嘴,低声念道:
“青衣愿守我家爵爷的墓地,直至终老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好像有点五味杂陈,但她没有说出口,看了青衣一眼,问道:“如果青衣兄对我投怀送抱,东方兄可会不舒服?”
但她明白先皇之死,多半是东方非与新皇暗地谋害。在这种情况下,新皇怎会让丑闻随着东方非的离去而泄露民间?
这样的户外野宴等同王爷寿宴了。美酒佳肴、歌舞名伶,官员厚礼,堆积如山,奢侈得惊人。这一切的铺张浪费,只为了一个刚辞官的前任首辅!
东方非微诧地多看她两眼。“妳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
“不作亏心事,鬼来敲门也不怕。东方兄,你……”她叹了口气。
“是。”明眸坚定,小脸正经,绝不回头。
她对他的喜怒无常不放在心上,径自正色道:
“妳倒是很容易想开嘛。”
“剔鱼刺倒不必,这种小事厨房早做好了,哪轮得到妳?妳啊,过惯苦日子,才会不知富贵人家的生活。肚子饿了吗?”
“哦?我怎么都没瞧见过呢?”东方非笑着。她的事,他总是有莫大的兴趣。
“为何你在这里?”一名跟她实际年龄差不多的高瘦男子严厉问道。
她爽快地笑道:
“老实说,这种一见钟情我真的没碰过,根本不明白这样的感觉。不管我见你几回,从没有心跳加快过,分离七个月,也不至于思之狂……”
她没有料到他暗地掌握她的行踪,一时接不出话来。
“东方兄……”她猛吞口水,硬梆梆地坐在那里。他不止咬她了,甚至还在舔她的耳垂。如果这时推开他,她怕用力过猛,会将轿子震碎,人飞三里外。
“小小一个亲随,也敢冒犯东方爵爷?”那名官员怒声道。
“妳觉得我心跳快了些吗?”他在她耳边呢喃,看见她耳垂小巧细白,不由得难忍心痒,轻轻咬上一口。